![期刊架位號[8667] 期刊架位號[8667]](./W020250329368930082310.png)
這段國家歷史和個人命運的百年風云,在電視劇中得到波瀾壯闊的表現(xiàn),讓原本閱讀小說感到人物形象模糊的讀者,有一個直觀的感受。電視劇《百年孤獨》更能讓讀者進入小說的世界,對讀小說讀得一頭霧水的讀者來說,這是一次很好地解決小說中的“誰是誰對不起來”的問題,更清晰地理解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走向,從而能夠?qū)π≌f的故事層面有一個比較直觀的印象和感受。
記者 | 何映宇
網(wǎng)友調(diào)侃:“多年以后,Netflix將會回想起買下《百年孤獨》版權(quán)的那個下午。”
2024年12月6日,Netflix出品的電視劇《百年孤獨》前兩集在哈瓦那電影節(jié)首映,12月11日第一部8集在Netflix播出,每集時長1小時左右,播出后引起了巨大反響,這畢竟是這部世界名著第一次正式改編成影視劇。
實際上,在此之前,日本先鋒導演寺山修司就曾經(jīng)將《百年孤獨》改編成非常具有他個人風格的電影《再見吧,箱舟》,雖然他沒有獲得正式的改編權(quán)。
1983年5月4日,寺山修司因肝硬化和腹膜炎并發(fā)的敗血癥去世,年僅47歲。一年后,他的遺作日本上映。盡管影片帶有寺山修司強烈的超現(xiàn)實主義風格,但明眼人還是看得出來,它與馬爾克斯《百年孤獨》之間的關(guān)系。在《再見吧,箱舟》中,男主和女主是堂兄妹、女角色吃土的癖好、斗雞、遺忘癥等等情節(jié),都出自《百年孤獨》。
1981年,寺山修司對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進行了大量改動,在寺山修司創(chuàng)辦的前衛(wèi)話劇團體天井棧敷演出了同名舞臺劇。隨后,他準備以舞臺劇為藍本,將其翻拍為電影。1982年初,該片于沖繩進行拍攝,當時寺山修司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很差,經(jīng)常都要坐著輪椅或擔架趕往片場,拍攝日期一再延長,在電影殺青之前,沒有人知道這部電影能不能拍得完。
此片原定名就叫《百年孤獨》。但是這一年的10月,馬爾克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電影版權(quán)就成了大問題。該作的版權(quán)問題受到了日本版權(quán)方的抗議,此時寺山身體堪憂,因此問題被擱置,上映活動被打斷。1983年,寺山修司去世,在寺山修司的秘書田中未知等人的奔波下,1984年,《百年孤獨》版權(quán)方要求日方更改片名并刪除原著名,此片以《再見吧,箱舟》為題公開上映。
看似是版權(quán)方放了已故的寺山修司一馬,但實際上,盡管說這部電影有一些改編小說的內(nèi)容,但因為打上了寺山修司的強烈個人風格的烙印,說這是一部寺山修司個人獨創(chuàng)的作品也問題不大。
電影不僅將原本在南美哥倫比亞發(fā)生的故事完全搬到了日本,而且里面充斥著日本幻想家寺山修司的惡趣味:畸形人馬戲團、各種時鐘、枕著黃花瓣入夢后的少女、給死后的人寫的信……很多都是之前寺山修司電影中常見的一些元素,不屬于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
此片入圍1985年第38屆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主競賽單元金棕櫚獎,并在日本《電影旬報》評選的1984年十佳日本電影中排名第五。很多人觀看了此片后說:“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這確實是一部非常神奇的電影,在片中,有這樣一句臺詞:“過了一百年就回來,過了一百年就明白它的意思了。”也許,過一百年后,會有人真正懂得寺山修司孤獨的靈魂。
馬爾克斯之子是影視界圈內(nèi)人
《百年孤獨》之所以一直沒有被正式改編成影視劇,主要是因為作者馬爾克斯本人不同意改編。
在2014年馬爾克斯去世之前,他都是拒絕出售小說影視版權(quán)的。雖然他曾在采訪中說,《百年孤獨》的情節(jié)最初是為電影劇本構(gòu)思的,但因過于復雜遭到電影制片人拒絕,他因此才開始將馬孔多的故事作為小說寫作。而當小說完成之后,他說,要把這個故事完整地講述出來需要100個小時,而且唯一能讓他接受的改編版本就是用西班牙語,并且在哥倫比亞拍攝。
電視劇的美妙之處在于,觀眾可以仔細品味每一個精心設(shè)計的畫面和時刻。無論故事發(fā)生在哪個時代,布恩迪亞家族的歷史永遠不斷回響。
而在馬爾克斯及其夫人去世之后,情況發(fā)生了變化。《百年孤獨》的版權(quán),到了馬爾克斯的兒子羅德里格·加西亞和他的兄弟貢薩洛·加西亞·佩拉約手中。他們開始考慮這部名著的影視改編。與其過了圖書版權(quán)保護期讓別人去改編,還不如先做出一個讓自己滿意的影視作品。
他們注意到,影視改編在這些年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特別是網(wǎng)絡(luò)電影和流媒體平臺的崛起,改變了影視市場的生態(tài)結(jié)構(gòu)。和原來只有2個小時左右的電影不同,電視劇可以容納更長的時間,想拍多少小時就拍多少小時,想拍多少季就拍多少季,想拍多少集就拍多少集,應(yīng)該是表現(xiàn)這部巨著的最好形式。
2019年3月,Netflix成功獲得了《百年孤獨》改編為電視劇的版權(quán),而羅德里格·加西亞和貢薩洛·加西亞·佩拉約成為了電視劇《百年孤獨》的執(zhí)行制片人。權(quán)威娛樂媒體《綜藝》雜志(Variety)評價,只有Netflix這樣資金雄厚的巨頭可以實現(xiàn)這個改編之夢:“電視劇的美妙之處在于,觀眾可以仔細品味每一個精心設(shè)計的畫面和時刻。無論故事發(fā)生在哪個時代,布恩迪亞家族的歷史永遠不斷回響。它提醒著我們,歷史如何影響當下,人類為何注定重蹈覆轍。”
實際上,羅德里格·加西亞和貢薩洛·加西亞·佩拉約,一個是導演,一個是演員,本身就是哥倫比亞影視界的圈內(nèi)人。羅德里格·加西亞1959年8月24日誕生于哥倫比亞的波哥大,身兼導演、編劇、攝影師、制片人與演員多重身份。作為著名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之子,他自幼便深受聶魯達、布努埃爾、富恩特斯等拉美文學巨匠的影響。哈佛大學畢業(yè)后,他投身影視界,制作并執(zhí)導了多部獨立電影和電視劇,其中HBO的《心理醫(yī)生》與2018年在美國首播的《乖警察》皆為佳作,而《九條命》更在多個獨立電影節(jié)上斬獲殊榮。此外,他還創(chuàng)作了《雌雄莫辨》以及自編自導的影片《雷蒙德和雷》。而貢薩洛·加西亞·佩拉約則參演過電影《精神錯亂的愛》。
2023年5月至12月為此劇的主要拍攝時間,根據(jù)馬爾克斯生前遺愿,《百年孤獨》劇中場景全部在哥倫比亞拍攝。其中包括瓜希拉半島、馬格達萊納省、塞薩爾省、昆迪納馬卡省、托利馬省等地。為了創(chuàng)造馬孔多,Netflix聘用數(shù)百名工人用一年的時間在哥倫比亞的一塊平地上建造了一個小鎮(zhèn)。虛構(gòu)的馬孔多鎮(zhèn)建在哥倫比亞安第斯山脈附近,耗費將近1100名人力,依照《百年孤獨》的內(nèi)容進度,共搭建出4個版本。該部分主要由尤吉尼奧·卡巴萊羅、芭芭拉·恩里克斯負責設(shè)計,部分場景家具陳設(shè)是從當?shù)毓哦曩徺I,并請當?shù)毓そ碁椴季爸谱鞑剂虾褪止ぶ破贰?/span>
《百年孤獨》的“孤獨”
雖然電視劇開播之后,獲得了IMDb上8.5的評分、豆瓣9.0的評分、爛番茄新鮮度94%的高分,但仍有很多人不滿意。一些小說死忠粉堅決認為,電視劇沒有表現(xiàn)出小說中的魔幻味道,更像是對小說的圖解,將魔幻現(xiàn)實主義變成了現(xiàn)實主義。
你若加入更多導演的想法,觀眾會說你不忠實于原著,現(xiàn)在忠實于原著,觀眾又說你太死板,觀眾的口味也真是眾口難調(diào)啊。
當然了,《百年孤獨》不是《封神演義》,盡管有魔幻的成分,但它的主體,還是馬孔多一個家族幾代人的命運變遷和情感糾葛,以及哥倫比亞本國百年歷史的呈現(xiàn)。電視劇以此為核心拍攝,應(yīng)該說抓住了《百年孤獨》的主體故事情節(jié):“百年孤獨”的百年和孤獨。
“孤獨”思想一直貫穿于馬爾克斯的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中,也是《百年孤獨》中特別容易被人們所忽視的核心。馬爾克斯用自己的文字刻畫了人類心靈中最深刻、最本質(zhì)的“孤獨”。馬爾克斯不止一次地向人們指出“孤獨”的癥結(jié):用他人的模式來解釋我們的生活現(xiàn)實,只能使我們顯得更加陌生,只能使我們越發(fā)感以孤獨。馬爾克斯正是描寫以死亡為背景的種種生活現(xiàn)象下的孤獨。如:夢境中的孤獨、困境中的孤獨、面臨他人死亡時的孤獨、不通人道造成的孤獨等。
從某種意義上講,“孤獨”思想的原因是馬爾克斯的創(chuàng)作理念在于向讀者揭示20世紀上半葉哥倫比亞乃至整個拉丁美洲所處的封閉、落后、腐敗和獨裁的社會氛圍。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就是這樣一朵成功的花。作者表達含蓄,描寫細膩,用平穩(wěn)的敘述語氣從意象的不確定性中讓讀者慢慢去體味孤獨的更深層含義,讓人們進入更為理性的思考,去面對自己的生活和社會,它具有亦真亦幻、亦幻亦真的魔幻色彩,獨具一格,“營造了一個自己的世界,一個濃縮的宇宙,喧囂紛亂卻又生動可信的現(xiàn)實,折映了一片大陸及其人們的富足貧困”。
既然如此,要了解這部小說,當然要對哥倫比亞國家的歷史有所了解,否則看小說和電視劇中的你方唱罷我登場,也只是看個熱鬧。
哥倫比亞一直是個動蕩的國家。在馬爾克斯寫作《百年孤獨》期間,哥倫比亞就爆發(fā)過幾十次內(nèi)戰(zhàn),使數(shù)十萬人喪生,社會政治環(huán)境動蕩且不穩(wěn)定。《百年孤獨》以哥倫比亞戰(zhàn)爭時期的社會與政治環(huán)境作為模板,將其特點濃縮到了小城馬孔多當中。城市中,布恩迪亞家族種種離奇怪誕的事件的發(fā)生,暗示戰(zhàn)爭充滿著黑暗、人性充滿著扭曲。家族中,雖然不乏勇敢斗爭者的身影,但個人的力量終究難敵社會及家族的力量。如無法團結(jié)起來,斗爭者的身影,最終定然堙沒在蕓蕓眾生以及硝煙滾滾的戰(zhàn)爭之中。
歷史輪回,命運似曾相識
《百年孤獨》正是通過布恩迪亞家族的興衰和馬孔多小鎮(zhèn)的歷史變遷,反映了哥倫比亞的歷史和社會現(xiàn)實。
公元1000年左右,在今哥倫比亞的區(qū)域內(nèi),土著用木制和石制的工具種植玉米、木薯等農(nóng)作物,織棉布,并建立了酋長政權(quán)。
1501年,西班牙人巴斯蒂達斯首先到達哥倫比亞北部海岸,并于1525年建立圣瑪爾塔。1533年,埃雷迪亞建立卡塔赫納。1535年,希門尼斯·德·克薩達率西班牙殖民軍進入哥倫比亞內(nèi)地,擊敗了土著奇布查人,并于1536年建立波哥大,從此哥倫比亞淪為西班牙殖民地。小說里寫的吉卜賽人來馬孔多,還有烏蘇拉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事兒,就是那會兒的真實寫照。
西屬哥倫比亞殖民地最初屬秘魯總督管轄,1718年西班牙王室在波哥大設(shè)置新格拉納達總督后,由該總督直接統(tǒng)治。在西班牙殖民統(tǒng)治下,生活在哥倫比亞的人們飽受剝削,不斷發(fā)動起義。1808年法國拿破侖一世侵入西班牙的消息傳到哥倫比亞后,哥倫比亞人民立即掀起了獨立運動。1810年7月20日,波哥大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反對西班牙殖民統(tǒng)治的暴動,逮捕了新格拉納達總督,宣布哥倫比亞獨立。1811年11月,哥倫比亞各地代表在波哥大組織國會,成立了新格拉納達聯(lián)合省政府,并于11月11日宣布獨立。但這個國家并沒有因此獲得和平,反而陷入了不斷的內(nèi)戰(zhàn)之中。
在1812年底,哥倫比亞在形成政體的爭論中爆發(fā)內(nèi)戰(zhàn)。1814年,哥倫比亞再一次爆發(fā)內(nèi)戰(zhàn)。1815年中,西班牙遠征軍抵達新格拉納達聯(lián)合省,并推翻了聯(lián)合省政府。1816年5月,保皇黨控制了整個新格林納達。1819年8月7日,S.玻利瓦爾領(lǐng)導起義軍在博亞卡戰(zhàn)役大敗西班牙殖民軍,8月10日攻克波哥大,從此結(jié)束了西班牙的殖民統(tǒng)治。
小說里用好多篇幅——特別是通過奧雷良諾·布恩迪亞上校的傳奇經(jīng)歷——來反映這段歷史。
之后,哥倫比亞又經(jīng)歷了大哥倫比亞共和國、新格拉納達共和國、哥倫比亞合眾國和哥倫比亞共和國時期,依舊政治動蕩,獨裁政府殘酷迫害異己,鎮(zhèn)壓群眾,民眾蒙昧、盲從、不覺悟,造成了大量人員傷亡和國家的衰敗。在這樣的過程中,馬孔多的布恩迪亞家族延續(xù)了百年,經(jīng)歷了這個國家百年的風雨,迎接整個家族和個人命運無法排遣的孤獨。
在《百年孤獨》中,家族中的男性成員,他們在某種程度上是第一代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的精神繼承者,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是人類男性祖先的象征。他先以勇敢智慧開創(chuàng)世界,在困境中同惡劣的自然條件搏斗,建設(shè)家園,是家庭和社會的支柱。而烏爾蘇拉則是女性形象的代表,是人類始祖母親的象征。
他們的男性子孫們承載了男性征服自然世界的各種欲望:放縱生理欲望、崇尚暴力戰(zhàn)爭、權(quán)力無限的統(tǒng)治欲、強烈的反抗性等。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何塞·阿爾卡蒂奧、何塞·奧雷里亞諾、何塞·阿爾卡蒂奧第二、何塞·奧雷里亞諾第二……這些不斷重復、令人頭昏腦漲的名字仿佛在證明,歷史的輪回是多么的相似。在不斷輪回重復的歷史中,承載著一代又一代的人似曾相識的個人命運。
而對馬爾克斯本人來說,他的童年時代在外祖父家度過。外祖父是個受人尊敬的退役軍官,曾當過上校,顯然,布恩迪亞上校有他外祖父的影子。外祖母博古通今,有一肚子的神話傳說和鬼怪故事。馬爾克斯7歲開始讀《一千零一夜》,又從外祖母那里接受了民間文學和文化的熏陶。在童年的馬爾克斯的心靈世界里,他的故鄉(xiāng)是人鬼交混,充滿著幽靈的奇異世界,以后,這就成了他創(chuàng)作的重要源泉。他的外祖母,又成為了小說中烏爾蘇拉的原型。這部《百年孤獨》,也是他自己個人的家族史的體現(xiàn)。
這段國家歷史和個人命運的百年風云,在電視劇中得到波瀾壯闊的表現(xiàn),讓原本閱讀小說感到人物形象模糊的讀者,有一個直觀的感受。相比于寺山修司天馬行空的任性改編,電視劇《百年孤獨》更能讓讀者進入小說的世界,對讀小說讀得一頭霧水的讀者來說,這是一次很好地解決小說中的“誰是誰對不起來”的問題,更清晰地理解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走向,從而能夠?qū)π≌f的故事層面有一個比較直觀的印象和感受。
這當然是一次了不起的嘗試,相信也一定會激發(fā)起更多導演改編這部文學名著的決心,不久的將來,我們也應(yīng)該會在大銀幕上一睹它的電影版的風采。
(《新民周刊》2025年3期 [86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