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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新國(河南)
一百年之后,教育基本實現(xiàn)了現(xiàn)代化,學校不復(fù)存在了,每個孩子都可以在自家的“學房”里學習。修完必要的課程,就可以在家里打印出大學畢業(yè)證、學位證以及各種專業(yè)技術(shù)資格證,然后憑證到招聘單位去應(yīng)聘。
靳小冬就是這個時代的幸運兒。他的爸爸是工程師,媽媽是大學教授,家庭收入穩(wěn)定,生活富足。這天,靳小冬早飯后,按慣例開始進入學房學習。他已是初三畢業(yè)生了,面臨人生的第一次重大挑戰(zhàn),因而學習更加勤奮更加努力。
第一節(jié)是語文課,是一篇古文的閱讀與賞析。他從上千個授課教師中,選擇了一位自己喜歡的教師的課開始聽起來。這是一位年輕的女教師,青春靚麗、音質(zhì)甜潤、口齒伶俐,對課文的分析十分透徹,并能結(jié)合現(xiàn)實和學生的實際談古論今,把枯燥的古文課上得生動有趣、耐人尋味。靳小冬邊聽邊在自己的電腦上圈點批注,學得十分認真。
不知不覺二十多分鐘過去了。按往常,靳小冬會認真聽完每一節(jié)課的,但今天的他有點心不在焉,原因是昨天他隨父親回了一趟老家,并從老家的舊箱子里翻到了一本書。書對現(xiàn)代人來說并不稀奇,然而對于一百年后接觸的全是電子產(chǎn)品的靳小冬來說,那可是個從沒見過的稀罕物。
“這是什么?”靳小冬歪著腦袋問。
“這是書。”父親瞥了靳小冬一眼,微笑著說,“歷史上曾有過一段時期,人們把想說的話或已做的事通過文字記錄在紙上,把紙裝訂起來就是書。”
靳小冬翻動著發(fā)黃而卷曲的書頁,讀著那靜止不動的文字,覺得有趣極了。更欣喜的是,讀完幾頁后,還可以翻回去反復(fù)品味,不像他接觸的電子書那樣全靠手指在屏幕上來回撥動。
當然,書還不是靳小冬走神的最重要原因,真正讓靳小冬魂不守舍的,是書中對中學生活的描寫。這本書名叫《我的初三生活》,是靳小冬的爺爺?shù)臓敔攲懙?其中有這樣一段話:“進入初三,每天那三點一線的生活讓我感到單調(diào)乏味,越來越胖的書包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每天早上起來看到的就是那堆積如山的書本和練習冊。那雜亂如麻的XYZ,那枯燥無味的正反比例函數(shù),那永遠也記不完的公式、定理,那‘一天三小考,三天一大考’的令人頭疼的考試……”
靳小冬想不通,初三有這樣忙碌嗎?初三有這樣枯燥嗎?初三有這樣痛苦嗎?我也是初三畢業(yè)生啊,怎么……
如此思來想去,靳小冬便無心聽課,腦中全是書中描寫的情景。學房內(nèi)的“監(jiān)學”機器人很快捕捉到了他的異常表現(xiàn),迅疾提醒道:“靳小冬同學,請專注聽課,不要走神。”
要是擱平時,靳小冬聽到警示語后,會很快調(diào)整心態(tài),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學習上。但今天不同,那本書及其書中的描寫對他誘惑太大了,他實在難以繼續(xù)學習,于是對機器人說:“尊敬的機器人先生,今天我實在無心學習,我想走出學房去干一件自己想干的事,請您批準。”
機器人回答道:“你想去干自己喜歡的事,我們尊重你的選擇,但你必須犧牲休息時間來補學必修課。你的所作所為我們是會記入你的信息檔案的。”
靳小冬說了聲“明白”,就急急走出了學房。
與父親協(xié)商并經(jīng)父親同意后,靳小冬坐上“時光機”穿越到一百年前。接納他的正是他們靳家。這時候,靳家恰巧有一個孩子上初三,他叫靳大鵬,是《我的初三生活》一書的作者,按輩分,靳大鵬應(yīng)是靳小冬的爺爺?shù)臓敔敗?/span>
靳小冬拉住靳大鵬的手,一陣噓寒問暖后,問:“你書中的描寫是真的嗎?”
“基本屬實。”靳大鵬拍了拍靳小冬的肩,“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明天你就可以以旁聽生的身份進入我們班級學習。”
靳大鵬如約把靳小冬帶進他所在的班級。走進教室,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黑壓壓的人頭,靳小冬大致數(shù)了一下,竟有八十多人。“怎么會有這么多學生?”靳小冬很不解。靳大鵬說:“我們學校是全市重點初中,我們班又是學校重點班,師資配備一流,很多家長都想把孩子送進我們班。不瞞你說,我們班的學生基本上是關(guān)系戶,沒有一定后臺是進不來的。”
靳小冬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再看教室墻壁,幾乎被各種標語所覆蓋。諸如“只要學不死,就往死里學”“流血流汗不流淚,掉皮掉肉不掉隊”“沖刺中考挑戰(zhàn)極限,竭盡全力背水一戰(zhàn)”,等等。學生的課桌上,幾乎堆滿了書本、復(fù)習資料和各種練習冊,只留下有限的空間供他們伏案讀書和做題。瞧瞧學生的臉,大半被眼鏡遮掩,剩下的透出蠟黃和困倦,仿佛幾天幾夜沒睡覺似的。
這天靳小冬共聽了十幾節(jié)課,除了吃飯和上廁所,其他時間幾乎都在教室上課,一直忙到夜晚接近十點才結(jié)束,坐得屁股生疼。到了寢室,靳小冬氣喘吁吁地問靳大鵬:“你們每天都這樣上課?”靳大鵬撇了撇嘴:“不這樣上課不行啊,升學競爭十分激烈。要想考入市重點高中,就要比別人更能吃苦;即便將來考上了重點高中,還要競爭重點大學的入學名額……”
靳小冬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靳大鵬反問道:“難道你們就沒有競爭?就不想上重點高中和重點大學?”
“競爭當然有,但不像你們這樣激烈。”靳小冬告訴靳大鵬,百年之后實體學校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每個孩子都是在自家的學房里學習的,你想獲取哪個學校的畢業(yè)證,就報修這所學校的課程。不管是中小學還是大學,沒有招生名額的限制,因而不存在考生之間你死我活的慘烈競爭。當然,名牌大學的課程,其難度也是很大的,如果不下一番苦功夫,想輕而易舉拿到這些學校的畢業(yè)證和學位證,也是不可能的。
靳小冬的話,引起了靳大鵬的極大興趣,他很想到靳小冬所說的學房內(nèi)體驗一番。
在靳大鵬的再三央求下,靳小冬終于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兩人坐上時光機,眨眼間就到了百年之后的靳家學房。
可是,要想進入靳家學房也不那么容易。靳小冬出生時,接生人員就在他的手腕處裝上了芝麻大小的一塊芯片,這塊芯片記載著靳小冬的身份、成長歷程等信息,學房內(nèi)所有設(shè)備的啟動及其使用,也只認這個芯片。
想想也沒別的辦法,靳小冬只好將自己的芯片取出來安到靳大鵬的手腕上,這才使靳大鵬順利進入學房。剛進屋,墻上的提示器就響起激勵性話語:“歡迎靳小冬同學進入學房學習,學海無涯勤是岸,云程有路志為梯。小冬,你是最棒的,加油!”
聽了這話,靳大鵬頓感一股暖流熱遍全身。接著,靳大鵬走到“學習機”旁,打開電腦,開始選擇學習模式。他看到學習模式旁有這樣的提示語:依據(jù)相關(guān)法律法規(guī),義務(wù)教育階段的學生每天必須上完六節(jié)課,每節(jié)課四十分鐘,其他時間可以自由安排。但具體怎樣學,可以自由選擇。主要有以下幾種模式:上午四節(jié),下午兩節(jié);上午三節(jié),下午三節(jié);上午、下午、夜晚各兩節(jié)……因為午飯要跟靳小冬一起吃,夜晚還想返回到自己的學校上晚自習,靳大鵬于是選擇了第二種學習模式。
開始學習了,只見大型電子屏上顯示了多種課程安排。今天要學的是語文、數(shù)學、英語、物理、化學、政治,但先學哪科后學哪科,完全由自己決定。靳大鵬根據(jù)自己的興趣,選擇了一種課程安排模式。
靳大鵬接連聽了兩節(jié)課,每節(jié)課老師講得都十分精彩,他也聽得非常認真。但他穿越到百年之后,主要是想體驗一下學房的先進性和獨特之處的,因而到了第三節(jié)課時,他便無心聽課。靳大鵬想:我們在學校上課時,老師都是面對面授課,有什么問題,可以直接問老師,然而到了學房,授課老師進行的都是網(wǎng)上直播,面對的可能是幾千甚至上萬個學生,學生有疑問時咋辦呢?
這樣一想,靳大鵬就故意提出一個問題通過微信給授課老師發(fā)了過去,沒想到授課界面右邊的小方框立馬給出了答案,這讓靳大鵬暗暗稱奇。他想不通,老師怎么這么快就專門給他做了解答,莫非這些答案是老師課前預(yù)設(shè)好的?或者授課老師還有助教?
靳大鵬又想,我們上課時,有時會有一些意外事件發(fā)生,比如突然有一只小鳥飛進教室,引起班級騷動;或者有學生忽然暈倒,引發(fā)學生尖叫……這時候,授課老師就要出面應(yīng)對。如今到了學房,授課老師不在眼前,而身邊又沒有其他人,若遭遇意外事件,誰來管呢?
靳大鵬想檢驗一下授課老師的反應(yīng),于是舉起了手,裝作表情痛苦地說:“老師,我快憋不住了,我要拉肚子。”說完,專注地觀察老師的表情,誰知老師只管講課,根本不理他。靳大鵬忍不住嘀咕起來,什么破學房,當學生突發(fā)疾病時,它卻撒手不管,這怎么能行?
正這樣想著,身旁的監(jiān)學機器人突然發(fā)話了:“據(jù)檢測,你的腸胃良好,血壓、血脂、血糖也正常,因而沒有上廁所的必要。請你繼續(xù)學習,不要違反課堂紀律。”
靳大鵬驚得張大了嘴,心說,這機器人真是神了,連我的五臟六腑都看得清清楚楚……
回到學校,靳大鵬把所見所聞給同學們一講,大家都唏噓不已。靳大鵬對靳小冬說:“你真有福氣,能一個人坐在學房里靜心學習,除了學習,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自由支配,不必起早貪黑累得精疲力竭,不必學自己不喜歡的課程,不必參與殘酷的升學競爭……”
誰知靳小冬卻撇了撇嘴說:“我倒羨慕你們,每天都能跟幾十個同學在一起學習、探究,既競爭又合作,熱熱鬧鬧,歡歡喜喜。不像我,每天都坐在毫無生機的學堂里,面對那幾臺冷冰冰的機器和只看到影像卻見不到真人的網(wǎng)上直播,十分孤獨寂寞。更重要的是,我的一言一行都在別人的監(jiān)視之下,我?guī)缀醭闪藳]有秘密可言的透明體。”
話雖這么說,但同學們都對百年之后的學房十分贊賞和充滿好奇,靳小冬禁不住大家的軟纏硬磨,又同意幾個同學前去體驗。這些同學中,有一個叫佟之源的。佟之源學業(yè)平平,桀驁不馴,課堂上愛搗亂,為此沒少挨老師批評。
佟之源回來后,同學們呼啦一聲圍了上去,問感覺如何?本想他會對學房大加贊賞,誰知他卻搖了搖頭說,再也不愿進學房了。
原來,佟之源戴著靳小冬的芯片進學房后,起初還老老實實聽課,可聽了十幾分鐘后,就想搗亂一下。他閉上了眼睛,裝作打瞌睡的樣子,還故意朝桌上磕了幾下頭,看監(jiān)學機器人如何“治他”。還別說,機器人很快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常,警告道:“請聚精會神聽課,不要睡覺。”
佟之源站起身,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咆哮道:“老子就是不想聽課,哼,看你能把老子怎樣?”
監(jiān)學機器人立馬發(fā)出嘟嘟的警報聲,伴隨著警報聲,學房的四壁瞬間顯示出不同單位發(fā)來的警示語:
城關(guān)鎮(zhèn)西城居委會:靳小冬同學,你剛才的異常表現(xiàn)已錄入市民信息庫,希望你遵規(guī)守紀,做文明市民。
市基礎(chǔ)教育督導(dǎo)處:接受義務(wù)教育,是適齡少年必須履行的法定義務(wù)。靳小冬同學,希望你惜時靜心,上好每一節(jié)必修課。
市重點高中:你已報考我校,但你剛才的魯莽行為實在令人遺憾,這種行為會讓我們在錄取你時產(chǎn)生猶豫。
某重點大學:我校錄取的都是德才兼?zhèn)涞膬?yōu)秀學生,希望你的個人成長袋中不要出現(xiàn)污點……
天啊,一個小小的違紀行為,竟引來這么多單位的批評和關(guān)注,這將給靳小冬未來的升學和就業(yè)帶來多少麻煩啊。這樣一想,佟之源便不敢再搞惡作劇了,驚慌失措地躥出了學房。
剛出學房,佟之源就發(fā)現(xiàn)頭頂上有一架無人機在盤旋,他走無人機也走,他停無人機也停。正蹊蹺時,耳邊突然傳來這樣的聲音:“我們是市刑偵大隊的執(zhí)勤人員,我們已檢測到你的情緒有點失控,若需要心理疏導(dǎo),請走出家門往東步行200米,那里是市心理健康指導(dǎo)所;若膽敢做出違法犯罪的事,我們會立即將你逮捕甚至擊斃!”
佟之源頓時嚇出一身冷汗,他趕緊把手腕上的芯片取出來扔掉,哀求道:“別、別開槍,我不是靳小冬,我是來體驗學房的……”
(《上海故事》2025年1期 [5861])